孙中山与钱塘江

信息来源:“同一条钱塘江”微信公众号发布日期:2022-08-02 11:24浏览次数:

1910年农历八月中秋后的一天早晨,一辆甲壳虫形轿车出清泰门,缓慢地行驶在钱江堤塘上。开车的司机姓苏,是位靠做茶叶、丝绸生意发迹的富商。坐在车上的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在后来被国民党尊崇为“国父”的孙文(孙中山)先生。

考察钱塘江是孙中山先生许多年前就有的心愿,因公务繁忙始终无法实现。可是今天对于他来说,能够乘车沿江巡视,却是因为回上海的铁路发生了状况的机缘巧合,虽然满足了他的夙愿,可此时他的心情依然非常沉重……

那年,由英帝国承建的从上海到杭州的铁路终于全线通车了。为考察了解普通老百姓对这条依靠外资修建的铁路的真实想法,伟大的民主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在这年的一个秋天,只身乘火车来到杭州。到了杭州后,他却发现,杭州的老百姓时下最关心的倒是那条刚刚通车的从闸口到拱宸桥的短短的16.135公里的铁路。

因为这条铁路是老百姓集的资。出钱的除了南浔的“四象八牛十二金狗”(南浔人把资产超1000万两银圆的丝绸商叫做象,过500万两的叫牛,过100万两的叫金狗)挑了大头之外,杭州城里普通的工人、学生、店员、挑夫、僧道甚至妓女、乞丐都出了资,据说未满五个银圆的小股东就达16574户。人们更关心出的钱是不是会打水漂。

火车开到艮山门那天,铁路两边挤成了人山人海。孙中山由此看到了老百姓对铁路这一新生事物的热情。当然,要是外国人出的资,并以此来吸中国人的血,老百姓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就在孙中山到杭州的第二天,沪杭线上就出了事。临平的农民因为英国人没有兑现修铁路时损毁地上庄稼(农作物)的赔偿钱,乡农们一怒之下用土石在铁路上堆了一座小山。这一下,使刚刚通车的沪杭线火车只能在上海和硖石之间打来回,使原先坐火车来杭州的孙中山先生来得却去不得了。可是,上海有那么多的事在等着处理,他不回上海怎么成?

幸好孙中山在杭州有个交情匪浅、人称老苏的同盟会会员。此人早在日本时就跟中山先生交往甚密。他不但十分崇拜中山先生,还老想着能为他的事业做点什么。

当老苏了解了中山先生的困境后,便很爽快地答应,用自家的那辆“甲壳虫”轿车,把中山先生送到硖石,让他再转乘火车回上海去。

这一送,对中山先生来说,真是冷口喂热食——好乐胃啊!这样,他可以乘回上海之便,顺道考察钱塘江海防堤塘的情况了。

于是,茶商老苏就当起了中山先生的临时车夫,将车子加满了油后,便载着这位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出清泰门,离开了杭州城。

那年头,杭州跟上海之间可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甲壳虫”出城后,就沿着钱塘江在那条高低不平的江堤,颠簸着缓慢地驶行。

这时,车的右边是浩渺的钱塘江的一江秋水,左面是大片的庄稼地。庄稼地里间或有几间破败得难避风雨的茅棚,这就是这些庄稼地的主人们的居家了。虽然快到收获的季节,可车窗外了无生气,孙中山的心头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车到七堡,孙中山发现一个很不正常的现象:不光那些茅棚越来越破烂,庄稼地里有许多七老八小的乡农,正在那里神色十分紧张地掰那些叶子还是碧油油的还没有成熟的玉米。中山先生心想:家里有孩子,掰两三个嫩玉米蒸熟了给孩子尝个鲜倒也情有可原。可这样大面积地一个不留地掰没有成熟的玉米,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于是,孙中山忙叫老苏停车,下车后他就径直走下江堤,进了庄稼地。

孙中山带着浓重的广东口音说:“老乡,这玉米还没有成熟,掰了不可惜吗?”

因那时没有电视新闻可看,老人哪里会认识孙中山,只下巴朝着江堤一撇,白了一眼孙中山后,回答道:“你没见千疮百孔的江堤吗?多少年没有修过了,过几天就是八月十八,大潮一来,这样的烂江堤还能挡得牢潮水?到时堤坍了,这里汪洋一片,这玉米就一粒也收不到了,不如现在掰了,回家烧熟了,挑到杭州城里换几个小钱。”

孙中山“哦”了一声,又心有不甘地说:“要是江堤不破,还是很可惜的”。

老农苦着脸说:“即使江潮挡牢了,可仍然挡不住兵祸呀!”

原来,当时风雨飘摇的清政府已经处处显现出末日之相,有兵无饷、怂兵为匪的事经常发生。一到庄稼成熟,杭州城里的士兵就大批出城涌到庄稼地里,抢掠农民成熟的庄稼。那时谁人敢拦?谁又能拦得住?

老农说到这里,悲愤地拉起了裤脚管,一个老大的伤口展现在眼前。老农指着疮疤说:“这就是去年土匪兵出城抢粮时,我说了一句“你们好歹给我们留一点啊,我一家五口,喝西北风啊”,一个土匪兵就朝我捅了一刺刀,这伤口到现在都没有好全。你看,这年头叫我们找谁说理去!”

孙中山眼圈红了。他掏出几个银毫子递给老农,便一步一步走回到江堤上。面对着江天,他突然放开嗓门大喊起来:“这世道为何不变!”

老苏吓了一跳,忙看看左右,急忙把孙中山推进车里。

车开起来后,孙中山对老苏说,他不会写诗,是因为自己不是写诗的料。可是,他说现在很想写诗了,还真的随口吟诵出“苛政浊浪猛如虎,终年辛苦难果腹”的诗句。

驾车的老苏听着中山先生的最新诗作,苦笑着点点头。

孙中山这首诗最后有没有写成发表,我们不得而知。反正事后查遍了孙中山的诗作,看不见有这两句诗的篇章。大概他是一时找不到语言来形容他的满腔愤怒吧。

“甲壳虫”轿车继续朝前颠去,快要到老盐仓了。

孙中山坐车有个习惯,总喜欢开着车窗,寒冬腊月尚且如此,何况这大好秋光。就在这一刻,他听到一个沉闷的犹如千军万马奔腾冲杀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大。

老苏停下汽车,把孙中山扶下车来,两人就站在车边。老苏的手朝远方一指说:“看,这就是天下奇观——钱江潮!”

原来这是潮水的声音。

说实在的,孙中山还是第一次见识钱江潮。他看见,远方的江面上拉起一条白线。在越来越响的声浪中,这条白线越来越粗,慢慢变成一道横贯于整个江面的白色的长城。不过这道长城是活的,它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而来,竟使见多识广的孙中山也目瞪口呆了。

就在两人惊异不定的那一个瞬间,“轰隆”一声,大潮打到江堤上激起一大片水珠,把两人没头没脑地溅了满脸全身。因为那时的江堤比现在要低矮得多,不少浪头都会扑上岸的。还好,两人身后有辆车可以当靠山,要不两人也许会被江水冲倒呢。

孙中山用手掌抹了一把脸,郁闷的心情似乎有所开朗。

高潮过去,江面便是翻滚的浊浪了。

老苏从汽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一刀毛边纸,这刀毛边纸是他给小外甥学写字买的,忘了取下了,想不到这会儿倒是可以派大用场,正好用它来擦脸擦身子。

中山先生接过老苏递来的毛边纸,眼睛突然一亮,说:“你有笔墨吗?我送你几个字。”

别说,老苏这个杭州城里小有名气的儒商还真的从他的后备箱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了笔墨,急忙将砚台从自己脚边的汪凼里舀了点水,喜滋滋地磨起墨来。

孙中山则把毛边纸铺到车头上,两只脚就站在泥地上,对老苏说:“这算是我第一次看到钱江潮的感想吧……”

中山先生提笔蘸墨,仅一些辰光,十六个刚劲有力的大字,跃然在纸上:“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个题词,孙中山后来还在别的场合写过,所以有的版本是“世界潮流”,还有写成“世界大势”或是“天下大势”的,其实说真的,所有版本还都是真迹。墨汁一干,老苏便收起墨宝,一边乐不可支地说:“先生,您用钱江潮来比喻革命,比得真好。要是全中国民众都发动起来了,那势头岂是江潮能比得的!”

孙中山朗声地说道:“会有这一天的,一定会有这一天的!”激动得胸脯在起伏,仿佛还有江潮在他心里涌动。

伟人的预见是如此的准确。两年后,当孙中山麾下的国民革命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武昌城头时,还有谁会说他这十六个字是空口说大话而已?

两人回到车上,不一会儿,车就开下江堤了。可是孙中山还是连连回头,是啊,钱塘江一直在他心里流淌啊!据说,那天老苏把孙中山送到硖石,直到看着载着先生的列车开出站台,他才驱车回杭。当天晚上,他就把孙先生给他的墨宝送到裱画店去装裱了。

这以后,中山先生尽管那么忙,可他心里一直装着钱塘江哩。辛亥革命后,他还曾经指挥一艘军舰,溯钱塘江而上,在乍浦附近开上开下地久久徘徊。那时先生站在军舰的前甲板上,仔细地看着这一带的山川大势。不久,他亲自拟定的《建国大纲》出来了。就在这份《建国大纲》里,孙中山提出要在乍浦建设一个东方大港。

原来,那时的孙中山看到,大上海已经被外国列强控制,这些治外法权一时很难收回,因而他就决定在乍浦建设一个能跟上海平起平坐,甚至超过上海的东方大港。中山先生想得很细,什么地方修一条海堤,从哪里到哪里修一条铁路,都规划得很好。

可是,限于当时特定的国际国内环境,美好的蓝图只能是憧憬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