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来到杭州,恐怕并不知晓,飞机降落的地方在50多年前还奔涌着钱塘江潮水;更想象不到,现代化的钱江新城、生机盎然的下沙经济技术开发区、日新月异的宁波杭州湾产业集聚区……都曾经是汪洋一片,是浩瀚的钱塘江的一部分。
千载悠悠江水流
杭州,因西湖而美名,浙江,因钱塘江而名扬。
钱塘江,一条不长的江,只有609千米,从古至今,中上游一直两岸青山峡谷绿野,岸滩稳定,江水涓涓流淌,好一派秀美风光。
但到了下游,过了杭州,江面顿宽,习称杭州湾了,直至宽到100千米时与东海无缝相接。江水与潮水每天两次重复上演“奔流到海又复回”,润泽着两岸城市乡村,荡涤着矶石岸滩。
千百年来,钱塘江中上游如同其他母亲河一样哺育着浙江两岸世世代代的人们,但钱塘江下游河口常会发怒发威,任性游荡,河道主槽时而摆向北,时而荡到南,有时一昼夜摆动240余米。古代,以龛山、赭山、河庄山为界,大约40千米的宽度,分成北大亹(读音同“门”)、中小亹和南大亹。江潮从这三亹中的一、两个亹出入。河道主槽走南闯北,随着洪水年枯水年周期摆动,河流一旦改道、农田沦丧、房屋倒塌、生灵涂炭,损失惨重。史称“三亹变迁”。据统计,钱塘江平均2.7年中有一年发生大洪涝灾害,7.3年中有一年大潮灾。
钱塘江的潮水若遭遇台风暴,就会成吹枯拉朽之势,横扫堤岸,海塘决口,堤防崩塌,杭嘉湖地区乃长江冲积平原,低于钱塘江高潮位2~4米,一旦潮水侵袭,直冲到淞沪为止,良田多年不垦,民不聊生,史不绝书。
远的不说,近代就有很多。
仅1946年一年之中,有“小上海”之称的头蓬镇大部、新湾镇局部坍陷,6千余户人民失去土地,逾4万难民流离失所。当年报纸的消息标题就是:“居民纷纷拆屋搬家,一幅凄惨流亡图”。
钱塘江就是这样一条让人既喜又忧的江。
沧海桑田古海塘
史载天下粮仓江浙占有大半,而江浙之中,钱塘江两岸又占大半,是国家财赋聚敛之地,因而历朝历代都重视钱塘江治理。
据记载,修筑海塘来防御潮水的历史可追溯到汉代,不过当时大多仅是柴塘土堤。
直到明代,才有石塘。
清朝初年,修建的样板鱼鳞石塘经历过一次大风暴潮的侵袭,安然无恙,而其余各类海塘江堤,大多冲毁,实践胜于雄辩,当政者认识到要保钱塘江一方平安,只有多修石塘才行,因而皇朝拨巨资,大修鱼鳞石塘,达到鼎盛。
现存的30余千米古海塘大部分修筑于清雍正、乾隆年间,经过不断地修缮,依然“力障狂澜扶砥柱”。
史书上记载有乾隆皇帝和钱塘江的一幕幕情景。
1762年,乾隆皇帝第三次下江南,就马不停蹄地直奔钱塘江。当他看到岌岌可危的钱塘江土备塘随时可能发生坍毁,信口吟了一首题为《土备塘》的诗:“土备塘云海望修,意有未雨早绸缪。石柴诚赖此重堤,是谓忘唇守齿谋”。第二天,正值钱塘江大潮,乾隆皇帝仔细巡视了海宁石塘,下令浙江巡抚每月测报钱塘江沙水动态的资料和图,并形成制度,一直延续到清末。
这是乾隆皇帝和钱塘江的一个故事。许多人知道乾隆皇帝六下江南游山玩水,饱览春色,孰不知乾隆六下江南其中四次为了钱塘江治理。当时,钱塘江主流向北摆动20余千米,直逼海宁城下。乾隆皇帝亲临现场观测水势,探讨分析如何在软土流沙中打桩,夯实塘基,并未虚应故事来作秀,而是有点专家派头,着实值得点赞。
记得我1982年大学毕业分配到钱塘江管理局工作,第一次见到蜿蜒雄伟、结构精巧的钱塘江明清古海塘,感觉真是水上长城啊!比起毕业实践时看过的黄河、长江的土堤要坚固多了,心想,这样的工程,潮水何妨?但听到老工程师们介绍说,曾经一个大潮汛,就能把塘脚重达几十吨的混凝土块冲得立在海塘上。当时,半信半疑,但不久的几年中,我就感受到了钱江潮的厉害。潮水卷了人、石头冲上塘、丁坝被冲毁的消息频频传来。
劲风扬帆立潮头
限于当时的客观条件,没有现代人的设备与技术,历朝历代,采用“以宽制猛,不与海争利,退守加固内堤”的防御策略,把海塘筑在远离主槽的滩地上,为主槽在两岸海塘间宽阔的河道中自由摆动提供了空间。
20世纪20~40年代,人们在长期治江的历程中,逐渐认识到钱塘江要兴利除弊,修建海塘固然重要,但防止海塘坍塌倾覆主要是河道主流冲刷塘脚,而保护塘脚的根本之策是控制主流摆动,让S型江道变成顺直型江道,让其不贴近海塘。
1946年,时任浙江省海塘工程总局局长茅以升,副局长兼总工程师汪胡桢邀请中外顶尖级水利专家到钱塘江一线调研,考察钱塘江整治,探索科学方法,摸索自然规律,提出缩窄江道、稳定江槽的治江思路。
茅以升在考察中指出:“为今之计,保坍重于修塘,治江重于保坍,治江须稳定河床,使流窜的江水归槽,最好能使江河变为狭而深,则江上可以通航,两边还可以剩出土地开垦,并可在上游筑坝边同潮水来发电,电力可以供应上海,所以整治钱江要利用钱江的特征,因势利导,必能事半功倍。”
原钱塘江管理局总工程师戴泽蘅说,60年代,确立了“治江结合围涂、围涂服从治江”的方略,“全线缩窄、以围代坝、自上而下、逐步实施”的方案从根本上来治理钱塘江。
在中国水利博物馆展陈的钱塘江南岸萧山段筑堤围垦照片浓缩了20世纪60年代萧山人民大规模围涂治江的记忆。
钱塘江边,数十万劳动人民头顶烈日,脚踩黄沙,车推肩挑出一道道堤防。有意思的是到了春节,许多工棚门口贴着“车龙人海船结队、千军万马战海涂”的春联。随后,余杭、海宁、绍兴、上虞等地纷纷参与围涂治江。
2003年,在云集国内外水利工程界权威和学者的首届河口海岸国际研讨会上,钱塘江治理被誉为“世界强潮河口成功治理的典范”。
一代又一代钱塘江人的心血与汗水,都已随着奔流不息的江水远去。留下来的是——钱塘江河道变窄了,钱塘江河口从杭州市区到海宁市十堡这64千米的河道,河宽由原来的2~20千米被缩窄到1~4千米,整段河道达到了规划治导线,稳定了河道,刷深了河槽,改善了航运和两岸取水排涝条件,保护了河口生态环境,数百千米海塘巍然屹立,条条丁字坝左右开弓,挡潮引流,从根本上制服了肆虐两岸的洪潮,基本消除了灾害,大大提高了防灾减灾能力,保障了两岸一千多万人口的生命财产安危、一千多万亩耕地和每年上万亿元国内生产总值的实现。
随着河道的缩窄,给“寸土寸金”的浙江省增加了190余万亩土地,拓展了发展空间,成为浙江最突出的亮点和经济增长点,被联合国粮农组织称之为“人类造地史上的奇迹”。
望着遍布钱塘江两岸的现代化气息浓厚的城镇和工业园区,让人情不自禁想起白居易的诗:“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朝来暮去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
钱塘江治理,还让人们大饱眼福,在相对固定的时间和地点欣赏到澎湃壮观的钱塘大潮。在塔山坝可以看到相拥相碰的“交叉潮”;在盐官等地看到整齐划一的“一线潮”;在老盐仓坝、美女山坝、珊瑚沙水闸等地看到惊天动地的“回头潮”。如此气势磅礴、变化无穷的钱江潮奇观,让人流连忘返,为之倾倒,真是“钱塘郭里看潮人,直至白头看不足”。
今天,漫步在繁华的钱塘江畔,感受“震撼激射,吞天沃日”的壮丽气魄,那汹涌奔腾的涌潮在1~4千米宽的河床中,后浪赶前浪,一浪叠一浪,一浪高一浪的人水和谐、共生共荣的美景总是让人心神激荡。
这就是同一条钱塘江。